苏轼《定风波》的一种解读 - 非常财富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定风波》
  
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一种“纯意向性客体”,它依赖人类意识的意向性投射活动产生、存在,并且得到价值的实现。也就是说,文学作品的创作是作家对外部世界进行意向性投射的过程。文学作品一旦完成,就成为独立的纯意向性客体,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活动才能真正实现其存在。波兰文论家英加登把文学作品分成四个层次:语音现象层、意义单元层、轮廓化图像层和再现客体层。这种层次划分展现了审美活动重心是从文本向读者转移的。在前两个层次中,文本固有的形式因素占支配地位,从第三个层次开始,文本则逐渐退后,读者的想象取得主动。这四个层次决定了读者不能脱离文本进行不着边际的猜想,也决定了文学作品不能脱离读者的阅读而独立存在。《定风波》作为 “纯意向性客体”,也必须通过读者的阅读和欣赏活动,才能展现它的价值和风貌。通过阅读,我们会发现词中短短的文字符号构造了一个丰盈而灵动的意象世界。打开这意象之门,呈现的是苏轼旷达淡泊之中所包含的痛苦复杂的情感世界。这种阅读,即读者的意向性投射活动,也是在文本的四个层面上逐渐展开并趋于成熟的。
首先从文本的语音现象层来看,它是文本的其他层次,特别是意义单元层次的物质基础。语音现象层指的是文字的字音和在字音基础之上的语音构造。字音负载字词的意义,并通过语音素材(即物理上的发音和生理上的发音)实现具体化。在许多文学文本中,语音同时还具有独特的审美功能,字词的发音,它们构成的韵律和节奏,直接体现了文本的审美特性,参与文本意义的构成。相对于其他体裁的文本,词和音乐的关系尤为密切。词具有“依声填词”的特点,这也决定了语音现象层在词的层次结构中占有重要地位。苏东坡的这首《定风波》词,共11句,用了5个平韵。因平声舒缓,力度弱,“声、行、生、迎、晴”,依次呈现,就像平原上的小溪流水,轻柔舒缓,在空间上造成一种平静而又空旷辽远的审美效果。并且这几个字字音清澈明快,也给人轻松舒适的感觉。另外,第一、二、三、五、六、八、九、十一句,都是七个字的长句,形成工整、连绵、和缓的抒情格式,奠定了全词平和的情感基调。在八个七字长句中加上三个两字短句,短长相间,承续中有转折,如以石击水,平静里荡起涟漪。“怕”“冷”“去”三个仄声,声音短促,力度强,就像乐曲中的休止符,戛然而止,大大延长了阅读时间,将读者引入清明的想象世界。纵观全词,一、二句对偶,三、四、五句和六、七、八句以及九、十、十一句格式一样,都是长句-短句-长句结构,三个排比加以三次转折,韵律和谐,节奏明朗。整首词和缓流畅中有转折,仿佛一曲平和悠长而又包含着沉郁顿挫情感的复调,具有耐人寻味的乐感神韵。
再说第二层的意义单元层。这一层是作品结构中由字词的意义所构成的层次。它在文学作品的结构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它是第三、四层赖以存在的基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在去沙湖的路上忽然遇到大雨,风雨交作,穿林打叶,声音嘈杂,同行的人都很狼狈,而诗人却说不要管风吹雨打,任它风狂雨暴,何不吟诗长啸,悠闲自在地漫步徐行。这一鲜明对比表现了一种置风雨于不顾吟啸徐行的潇洒风度和坦然处之的闲适心态。透过这现实的风雨,我们不难想到作者本人所经历的政治和人生的风雨。诗人在乌台诗案中差一点失去性命,对一个从死亡边缘走过来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可以使他惊慌失措的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穿着草鞋,拄着拐杖,轻快地步行,比骑马还要舒服快乐。尽管没有骑马者那种高官厚禄的豪华生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诗人只愿在这烟雨江湖浩淼天地中自由自在地度过一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春风吹在身上略带几丝寒意,这时酒也醒了,忽一抬头,看到远处山头的斜阳晚照好像在迎接他们似的。多么令人陶醉的美景呀!只有历经磨难之后,才会发现自然是最美好的家园。至此,诗人真的“醒”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清醒之后,回首所走的路程,风雨凄凉,一路艰辛,可谓宦海风云莫测、阴晴难料。最后,豁然开朗,选择了“归去”,也就无所谓风雨阴晴了。寒冷不会烦恼,温暖也不欣喜,诗人真正进入了一种不为外物所动的自由的心灵境界。至此,全诗意义明了,诗人的爱憎情感跃然纸上,而这无一不是篇中字词所带给我们的深刻感悟。
透过词章的字音和词意,也就引我们进入了第三层的轮廓化图像层。任何一部作品,都只能用有限的字词表现呈现在有限时空中的有限事物的某些方面,并且这种表现是勾勒化的。一部作品的意向性关联物有许多“未定点”和“空白”,需要读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填充和具体化。“具体化”表明审美重心由文本转到了读者。《定风波》只有十一句,可是每一句都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透过“穿林打叶声”,但看“吟啸且徐行”,读者会很自然地想象到风雨吹打树林的景象,想象到诗人吟啸徐行的潇洒;再看“竹杖芒鞋”、“一蓑烟雨”,那烟雨缥缈的江湖和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也就跃然眼前。“料峭春风”正好吹醒我醉酒的头脑;“山头斜照却相迎”,放眼远望,山头斜阳正相迎。在斜阳和远山的引导下,我们的视线也随着诗人向远方和上方扩展,形成了一个十字打开。夕阳和远山这种宏大的宇宙意象,表示了空间的无限延展。“远”不但能开阔视觉视域和想象空间,更能把审美活动引向一个“景物至绝”处的更加旷达的空间。这远不是目力所能及的,它是心灵和宇宙交融的意趣,寄托着作者内在心灵的空旷和广博。置身于广漠旷远的宇宙之中,我们的心灵怎能不也获得提升?“回首向来萧瑟处”已是无风也无雨。诗人终于超脱一切外在的虚名、功业和为己的私心,进入了淡泊旷达的自由境界。虽然作者选取的只是这么有限的几种事物,但是他巧妙地利用意象的想象空间,将它们组成这一组充满人生情趣的山水画卷。
最后来看再现客体层,这一层解释了作品所表现的对象与现实客体不同这一特征。文学作品中所表现的对象是从句子的纯意向性关联物——事态中表现出来的,不像现实事物那样具有时空的确定性。文学作品的句子不是真正的判断,而是“仿判断”,它所表现的对象作为实在的假象,并不表示真正的存在,它们是虚构的,组成一个作品中的想象世界。它是作者想象活动的结果,同时也等待着读者想象活动的进入。苏轼的《定风波》作为意向性客体,与现实也是不同的。词中描述了途中遇雨的情景和残阳斜照的景象等,表现了诗人复杂的感情体验和心境。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想象到的就是千年前的那场风雨,那轮夕阳,以及苏轼和他的朋友们。其实他们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渺无踪影了。它们是我们想象中的客体,已经染上了我们的情感色彩。我们用自己的体验、情感和想象把文本形象生动地呈现出来。这时已经不知道是苏轼的心境还是自己的心境在感动自己,进入一种物我合一的境界了。
在以上四个基本层次分析之上,我们还可以从作品中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气氛、情调,如崇高、神圣、悲壮、恐惧、震惊、伤感、怪诞、凄凉等。苏轼的《定风波》平淡旷达之中包含痛苦,我们在这种情感中可以体验到一种空无的特性。这种空无感,正是由痛苦与超脱的对比营造的。空无与有是相对的,没有“有”也就无所谓“空无”。空无就是破除一切有限事物的限制,进入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苏轼的这种空无意识,不是消极因素,反而使他具有了超越的精神和力量。他在人生道路上遭受了许多挫折和磨难,空无意识包容了这些痛苦创伤,使他愈挫愈奋。“空无”中包含着无限的可能性。它一方面安顿了苏轼的生命存在,一方面又提升了他的生命境界。二者相辅相成,前者表现了对生命的安抚,后者表现为在前者基础上的主动的追求。苏轼在宇宙空无中安顿下自己伤痛的心灵,修持自我的心性,扩展自我的心灵。“空无”代替了束缚人生的“有”,他不再执守于小我的痛苦和悲伤,超越了种种苦难和束缚,最大可能地展现了自我个性和发挥了创造才能,在文学艺术的创作中实现了生命的价值。(田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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